桃源．梅山｜扼守玉山門戶的布農聚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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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還不知道高雄桃源梅山之前，我還以為梅山管制口是嘉義的梅山，想說離這麼遠的地方南橫公路竟然有經過⋯⋯。（請無視曾經無知的我。）來到梅山，是為了完成我與友人的台 20 線之旅，在早上經歷了目睹柔腸寸斷、路都不像路的震撼後，我們終於抵達位在南橫西邊的管制站──梅山。

梅山，到底是哪裡的梅山

梅山曾經是高雄最深僻的聚落之一，位處南橫公路西段最深山之處，甚至是唯一被劃入玉山國家公園範圍內的聚落。如今的梅山，絲毫沒有偏僻匱乏的感覺，各類設施項目應有盡有，遊客也非常地多。

這個位於南橫公路西段、荖濃溪東岸山腰的聚落，被分為「梅山口」與「梅山部落」兩個區域。從南橫公路來的話會先到「梅山口」，這裡提供遊客餐飲、休憩與解說服務。

而「梅山部落」則在往北更深入的地方，須從梅山口露營區旁的聯絡道進入、通過梅山隧道後抵達，現在常常被稱為「馬舒霍爾」。這個充滿魔幻感的名字是梅山之前的舊名，早期梅山部落遍佈野生黃藤，在布農族語中被稱為「馬舒霍爾（Masuhuaz）」，國民政府來台後被要求改稱為「梅山部落」。

以下面這張梅山部落平面圖來說明，右下有許多建築的區域是「梅山口」，過明隧道後就會抵達寧靜的「梅山部落」，這裡聚集著部落的民宅及教會。

我跟朋友先走到梅山遊客中心裡頭晃晃。這可不是一般提供遊客簡單旅遊疑難雜症的詢問處而已，裡面還展出了南橫公路珍貴的修建故事，以及關於玉山的野生動植物生態相關資訊。

看了這張玉山國家公園全境圖，才意識到玉山國家公園是多麼幅員遼闊，從隔著玉山群峰的南投新中橫公路起，到數十公里外的南橫，這一大片的範圍都包含在內。

遊客中心一旁緊鄰警察局，建築外觀就像是一隻貓頭鷹一樣，常常吸引遊客駐足拍照。

梅山口：五感體驗布農文化

吉拿富：取自大地智慧的美食

接近用餐時間，什麼展館之類的拋開一邊，先祭祭五臟廟要緊。我跟朋友往派出所右側人多的地方覓食去。

大大的「梅山口飯店」招牌緊鄰派出所，周遭也有不少販賣正餐的商家，儼然是梅山的小型商店街；對街則是相對清幽的梅山露營區，裡頭也有業者兼營餐廳及各種流動小攤販。

我們並沒有選擇看起來人潮滿滿的梅山口飯店，而是到對面看起來人潮較少的露營區「阿米濃梅山露營區餐飲中心」。這個露營區的餐飲中心除了供應餐食外，也販售紀念品及其他伴手禮。找了落地窗旁的位子坐了下來，期待邊享用午餐邊曬曬太陽。

玲瑯滿目的菜單，滿是原住民風味餐點，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選擇。然而菜單上一道名字很特殊的料理「吉拿富」吸引了我的注意，看著菜單圖片分量似乎不算大，但隨即我就注意到有飯有菜的竹筒飯套餐還附吉拿富，一向有選擇障礙的我立刻決定就是竹筒飯套餐了！

吉拿富是以小米為主要原料的原住民傳統美食，有點像漢人的肉粽，但又有很大的不同。吉拿富並不特屬於哪個原住民族群的食物，各族皆有，包的內餡也各自精采。在傳統習俗中，吉拿富是在年祭、婚宴或豐收慶典才有機會吃到，有著祝福的象徵意義。

吉拿富最具特色的便是外層包裹的野菜假酸漿葉 ^{註 1}。這可不能像平常吃肉粽一樣把外葉撕了丟了，必須合著內餡一起吃。我咬了一口，野菜味立刻在口腔噴發，一股清爽帶點回甘韻味的口感蔓延喉嚨，搭配餡料一起品嘗，味道之獨特令人一口接一口，不知不覺就完食。

竹筒飯及其他餐點表現也不錯，與友人們在沒有酒足但有飯飽之後，把握時間回到梅山遊客中心一旁的布農文化展示中心參觀。

布農族：來自高山的勇士

布農族是台灣原住民中活動力最強、移動最頻繁的族群，他們來自中央山脈的深處，足跡遍布常人難以抵達的崇山峻嶺，因此也有「中央山脈守護者」的稱呼。做為布農族祖先傳統居住地，位處玉山國家公園園區內的梅山遊客中心設立了「布農文化展示中心」，裡頭有著豐富的布農族遷徙史、生活習俗、社會組織、服飾器物、農耕獵具、宗教信仰等文化資源可供民眾深度了解布農文化。

大廳展示的是中央山脈的地形圖，上頭標示著布農族這個天生的山林好手的遷徙路線，不論是崎嶇的山徑或湍急的溪流，布農人均能輕鬆橫越。遙想過去布農先民尋找新住所，可都是不分男女老少，攜家帶眷地走，如此均一的強大體能及過人勇氣，實在令人讚歎弗如。

尤其我們八月底攀登位於南投縣信義鄉的郡大山，前一晚下榻的民宿正是以布農族為主的望鄉部落。那一帶，已是玉山國家公園的最北端。如今位處數十公里外的高雄桃源梅山，依然遍佈布農人的足跡，也許布農人都是能輕鬆完百的岳界佼佼者。

展示中心內大篇幅地介紹了布農族的狩獵文化。在布農部落中，每個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，彼此之間並沒有階級之分；但若是有人能夠獵捕比一般人更多的野獸，那麼在部落中就會被視為英雄人物。布農男子為了追求「英雄」的名望，從小就接受打獵的訓練，使布農族人天生就是狩獵民族。台灣南部的排灣族人甚至給這些善獵的布農人一個稱號「Sungau」，意思是擁有法術的獵人，由此可見布農族獵人狩獵技巧之高超。

善獵，那麼自然會發展出多元的相關習俗及禁忌。展館裡光是狩獵禁忌的介紹，就洋洋灑灑地寫滿一整面展版，許多禁忌千奇百怪，舉凡有人打噴嚏、小孩大聲說話或哭泣、有人放屁（等等，這是難以控制的吧！）⋯⋯，出獵就要延期或取消。狩獵期間，留在部落的人不能掃地、不能到田裡工作、不能吃大蒜、不能洗衣服、不能織布、不能借火給別人⋯⋯，任何平常生活的事情在狩獵期間幾乎都須暫停，若是獵人入山後家中有人死亡，還需派人把獵人叫回家，否則獵人會在山上遭遇意外。

打獵這件事情對布農人之重要，是如果你阻止他們打獵，他們會不顧一切、放下手邊所有事情去跟你拼命的。無怪乎日治時期總督府大舉沒收原住民獵槍時，布農人的抗爭層出不窮。

小米文化：種出布農的歲時曆

依山而居的布農族人，飲食上自然仰賴山田粟作及狩獵。而這就不得不提布農族豐富的小米文化了。我們中午吃的吉拿富，當中包裹的即是布農族的主食──小米。

小米象徵家人、朋友（kaviaz）及地域間的連結，同時也代表著家庭成員的共享關係，若不是同一家人或朋友，是不能一起食用小米的。（但在慶典時喝由小米釀成的酒除外。）小米對布農族人的影響層面甚至來到了歲時祭祀的程度。談到布農族的祭儀來源，就必須從射日（manahvali）的傳說談起。

據說在布農族神話時期，天上有兩個太陽，月亮是被布農族的祖先射下其中一個後變來的。月亮指責布農族人不懂知恩圖報，愧疚的布農族人們為了回報月亮，在月亮的指導下學習如何進行祭儀，自此之後布農族開始留意觀看月亮之盈缺，並結合小米的播種及生長，發展出一系列繁複的儀式及禁忌，以及記載一切時序的祭事曆。每個月的祭儀，正是傳說中布農族人與月亮的約定。

展館內有個特殊的小空間，用充滿童趣的動畫呈現這段神話傳說。最酷的是配音是布農語。

展館內最令我印象深刻的，便是這個在 1937 年南投境內發現的一塊木刻祭事曆 ^{註 2}。雖然布農族並不算擁有自己的文字，但這塊祭事曆卻有著與文字相似的功能。

小米的重要性，也體現在布農族的傳統住屋中。來到館內還原布農族傳統住屋的展示間，房內最深處且佔據大半空間的「小米倉」，是整個住屋的中心，圍繞著小米倉而設的則是布農族人的床鋪。小米倉入口旁的床鋪是該戶家長所有，象徵小米倉的進出皆由家長來管制。

布農族在傳統上一個家族就會住同一家屋、使用同一穀倉、同一爐灶、共同工作、共用共享，而小米就是那串起了一整個家族情感連結的重要元素。

梅山部落：昔日遍布黃藤的所在

馬舒霍爾：抗日英雄最後的歸宿

離開展示中心後，我們穿越橫跨唯金溪的梅山隧道，來到梅山部落更深處──馬舒霍爾。前面有提到，這個名字是梅山之前的舊名，取自布農人初次來到這裡時見到滿山遍野的黃藤之名。有別於梅山口的人聲鼎沸，馬舒霍爾純然就是個寧靜的住宅區域，還能看到當地居民曬在路邊的愛玉。

傳說中布農族抗日英雄拉荷阿雷的後代就居住於此。昔日布農族人賴以維生的獵槍在日治時期被總督府強制沒收，生計大受影響，布農族人拉荷阿雷帶領族人襲擊八通關古道上大分駐在所的日警，正是知名的「大分事件」，事發後群聚在現今梅山部落北方的玉穗山繼續抗日。日本人為了控制及防範山區的布農族，積極修築了數條山地警備道路，其中包含關山警備道路（即南橫前身），當中更設置了能夠精確瞄準玉穗社的大砲。拉荷阿雷了解到背腹受敵，最終有條件地歸順日本人，並接受日本人建議移居較為平地的梅山部落。

開往梅山吊橋的路上，有一隻悠閒的狗完全不鳥我們準備經過，溝通了好久才肯借過。

梅山部落可不是浪得虛名，這裡種滿了許多梅樹，據說到了冬季能看到滿山遍野的梅花，若冬季來到這裡，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風景。

梅山吊橋：聚落與耕地的聯繫

過去梅山部落是高雄最深僻的部落之一，梅山吊橋肩負著當地居民生計的維繫，作為部落與耕地間的跨溪橋。

據說吊橋的周圍種植的樹是梅樹，但在不是梅花開的冬季來到這裡，還真的是看不出來。吊橋的盡頭連通梅蘭林道，是嘉義林區管理處玉山事業區作業用道路，在八八風災過後因路基流失嚴重，多數路段已無法通行，最多只能走到中段，梅山吊橋是唯一的入口。

遠眺荖濃溪下切河谷，南橫西段的部落遊歷之旅就在壯麗的梅山劃下一個小小的休止符。

若不是假期有限、時間有管制，真的很想在馬舒霍爾多待一下子。至少，我也想像那條擋住我們去路的狗一樣悠哉啊！匆匆離開梅山吊橋後，我們加緊腳步通過梅山口管制區（最晚下午 2 點必須通過）。接下來的南橫公路到摩天以前，就是純粹的自然、沒有任何聚落。

註 1：假酸漿葉是原住民部落很常見的作物，在傳統習俗裡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。假酸漿葉寬大的嫩葉可以用來包裹、保存食物，通常是先將食材用假酸漿葉包好，外頭再以月桃葉子包裹，煮熟後撥開月桃葉，連假酸漿葉一起食用，口感層次豐富。假酸漿葉同時也富含維生素 A、C、菸鹼酸等營養成分，還能幫助腸胃消化、消除脹氣，是極具智慧的原住民美食呢！↵

註 2：若想了解關於布農族祭事曆更清楚的圖文介紹，可參見由政治大學民族學系助理教授陳文玲所撰寫的《布農族的曆板與曆法》一文。↵

後記

撰寫這篇遊記花了我不少心力，事後整理當時參觀展館的資訊相當耗時，甚至到最後，我認為我已經不是在寫遊記了，我可能是在寫論文之類的東西⋯⋯。這篇文章跟資料，事實上是在我確診期間（2022 年 12 月底）完成的，精神非但沒有不好，反而特別亢奮、寫得特別有精神，真是謝天謝地。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次的經驗，我覺得我似乎離布農族這個族群更近了一些，他們的形象也隨著旅行中的體驗而越來越鮮明生動了。

相關資訊

梅山遊客中心
地址：高雄市桃源區梅山村三鄰梅山巷 44-5 號
營業時間：週一至週日早上 9 點至下午 4 點半
電話：07-686-6181
社群：玉山國家公園官網

阿米濃梅山露營區餐飲中心
地址：高雄市桃源區梅山巷 44 號之 6 號
營業時間：週一至週日早上 7 點至晚上 10 點
電話：07-686-6226
社群：官網